12月中旬，两家教育培训机构——北京巨人时代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巨人时代”）和新思路培训学校（以下简称“新思路”）相继被曝出“老板跑路”。
事件波及两家培训机构至少上千名学员。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了解到，他们大多交纳了1万元至5万元不等的自考培训费用，且均未完成考试拿到毕业证。
近年来，巨人时代和新思路曾因宣传不考试“包过”、退款难等问题被指“劣迹斑斑”。新思路更是因违规办学、教学管理混乱，被教育部门取消招生资格。
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但摆在学员面前的，除了“学业如何继续”的困惑，还有“培训机构老板跑路，还得继续交钱”的无奈。他们当中，不少人通过贷款的方式按月支付学费。一旦拒交学费，将会影响个人征信。
▲12月21日，建外soho东区，北京巨人时代教育资讯有限公司朝阳分公司的玻璃大门上，贴着朝阳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的封条。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交完学费3个月发现“老板跑路”
12月19日，36岁的张成从新疆坐飞机到北京后，第一时间赶到建外SOHO东区B座的巨人时代，只见两道长长的封条贴在紧闭的玻璃门上，落款为“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
▲12月21日，建外soho东区，北京巨人时代教育资讯有限公司朝阳分公司，大门紧锁。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封条旁还贴着一张名为“巨人学员维权”的微信二维码。通过玻璃门往里看，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一些纸张。
巨人时代所在朝阳区金长安大厦C座的办公区，同样大门紧闭，门口贴着维权公告，告知大家前去报案。
张成是一名医生，曾经上过大学，但学历认证出了些问题。因为评职称需要本科学历，他于今年9月13日在巨人时代报名，选择报考河北北方学院临床医院专科及本科，学费2.07万元，需要6年才能拿到本科毕业证。
张成说，他在新疆咨询过相关学校，需要每周按时上课，巨人时代的招生教师告诉他不用上课，只来考试就行。
他在网上搜索过“巨人时代”，看中这是一家“建校17年以来，服务超过10万名学员”的老牌培训机构。咨询招生教师时，对方自信的保证也让他感觉“很靠谱”。
今年9月，他还拜托在北京上班的朋友到建外soho的招生地点看看，“朋友说感觉很正规”。
这样一个“很正规”的教育培训机构最早曝出“老板跑路”是在12月13日晚。
有网友发布了一张与巨人时代某老师的对话截图，该老师称“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北京巨人时代教育咨询有限公司的老板陈同已经跑路，联系不到。巨人时代的员工和学员受到了巨大的损失和伤害，我们已经报警，希望法律可以还公司员工和学员一个公道”。
第二天开始，越来越多的学员来到巨人时代的办公地点，发现建外SOHO的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
12月16日，张成在朋友圈看到这个消息后，赶紧发微信询问认识的所有巨人时代教师，无一人回应。
巨人时代有老师表示，他们也不清楚老板何时失联，基层员工很难直接接触领导，“这件事感觉很突然”。
12月初，已有老师觉得不对劲，他们两个月没有发工资。询问财务，回复称公司正在办贷款，让他们等。
▲12月21日，东四环中路82号金长安大厦C座8层，消防通道大门被上锁，上面贴着维权通告。据保安介绍，巨人教育所在的8层已被封闭。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同样的情况也在另一家教育培训机构——新思路培训学校身上发生。这是一家由海淀区教委批准成立的民办教育机构，宣称多年来已有数万名学生顺利毕业。
12月中旬，部分新思路培训学校的学员发现该培训机构位于建外soho西区506室的办公地点也人去楼空。
位于建外soho西区11号楼上的办公地点也紧闭大门，门上贴着一张A4纸，写着“新思路已被公安机关立案调查，有事请联系建外派出所。”
学员刘敏说，今年10月，要求退款的她和新思路联系后，对方同意退款，让她填了一份退款单，号称明年1月份才能结清。但从12月初开始，学校的总机已经打不通，后来听学员说老板跑路了。
新思路一位教务工作人员表示，他已于12月12日离职，原因是工资拖两个月没发。目前他和同事已走仲裁程序。
得知“老板跑路”消息后的巨人时代和新思路的学员们自发组建了多个微信、QQ群，加入的学员人数已超过千人。他们大多在这两家培训机构交纳了1万元至5万元不等的自考培训费用，且均未完成考试拿到证书。
▲12月21日，“新丝路”在建外soho西区的办公地点，大门上贴着告示：“新丝路已被公安机关立案调查，有事儿请联系建外派出所”。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巨人时代和新思路为一家？
不少学员怀疑巨人时代、新思路的老板跑路早有预谋。
学员黄茵去年2月份被推荐报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交费两万多元，专本连读。但她只考了一次试，也没有查到任何成绩。到了8月份，新思路又告知她，军自考改革，不能按期拿证了。
黄茵选择了退费，机构又称帮她转到辽宁广播学校，但实际上这个学校只能拿到夜大的毕业证书，含金量不高。
黄茵意识到，新思路不能帮她解决拿证的问题，她坚持退钱， 多次联系后，只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原本称12月份退，后来就发生了跑路的事。
两家培训机构之间还存在某些联系。部分学员甚至怀疑这两家培训机构实为一家。
有学员在新思路教务中心找到的一张 “新思路培训学校副校长张同磊”的名片，巧合的是，巨人时代朝阳分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名字也叫张同磊。
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拨打名片上的张同磊电话号码，一直无人接听，处于，忙音中。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两家培训机构的老板几乎同一时间失踪。”有学员分析说。
在北京市社会组织公共服务平台查询，新思路培训学校成立是一家民办非企业单位，其业务范围为“高考复读、成人高考、外语培训”。
这与巨人时代的业务雷同。
巨人时代创办于2001年，学校下设成教学院、自考学院、远程、电大学院、职业资格证书培训中心，主营业务为学历教育培训。其法定代表人为陈继春。
查询工商信息显示，2007年注册的北京巨人时代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西城分公司已于2011年12月被吊销。
2017年12月12日，朝阳工商分局发布了将巨人时代列入经营异常名录的决定书，决定书中写道，由于因单位公示信息隐瞒真实情况、弄虚作假，违反了相关规定。
此外，两家培训机构的网站也存在“藕断丝连”。
重案组37号探员逐一打开巨人时代备案的20多个网站，只有个别网站还能正常访问，这些网站里，有的网站底部显示“新思路培训学校版权所有”、“新思路教育”等内容，探员拨打这些网站所显示的咨询电话，均无法打通。其中一家网站，打开后直接跳转到了新思路的宣传界面。
还有学员反映，曾经在巨人时代报名学习，办理退费却被告知到建外SOHO西区11号楼，此处正是新思路的教务处。
宣称不用考试“包过”
发生此次“老板跑路”事件前，巨人时代和新思路两家培训机构曾因宣传不考试“包过”、退款难等问题被指“劣迹斑斑”。
学员说，之所以在巨人时代报名就是听信了他们的“宣传”。一名曾在新思路报名学习的学员告诉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自己2016年报名了专升本培训课程，缴了4800元的学费。对方一直向他宣传交2万元学费可以包过。
一部分学员在这两家培训机构报名都是轻信了不用考试包过的承诺。这一点对迫切想获得更高学历，但忙于工作无暇学习的他们，有足够的吸引。
新思路一名电话咨询老师表示，在学员咨询时，手边有话术，承诺学员可以不用考试拿证、或者不用学习包过，以吸引学员报名。
2013年年初，学员刘敏在新思路培训学校报名，报考了北京对外经贸大学采购与供应管理本科专业。教师告诉她，4月和10月参加统一考试，一年内保证拿到北京对外经贸大学本科学位证。
刘敏交了4000多元报名费，往后两年多时间，她陆陆续续考过了专业课，公共课一直没考。
2015年年底，新思路的教师打来电话称，交钱可不考公共课，“包过”，一门公共课4000元。她一共交了两门公共课的8000元钱“包过费”，合同写明一年内承诺完成。
两年过去，刘敏从学信网上查成绩一直都没有更新，其间她打电话询问新思路的老师，发现所有的联系方式几乎都打不通。
也有学员反映，新思路承诺无需考试就可以拿证，但等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早在2016年8月，就有媒体报道，新思路自考培训招生时，咨询老师宣称可以提供内部名额，考试前给学员提供答案，并且“包过”，一年可以拿到学历证书。北京市教育考试院工作人员当时表示，不可能存在培训机构提供考试答案等情况。
重案组37号探员咨询多家高校及当地自考办，均称考生需参加国家统一考试通过才可以拿毕业证，也没有考试资料发放。
▲12月21日，建外派出所门口，一名新丝路学员给记者观看他的两张收据和合同。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新思路早被取消招生资格
据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了解，新思路从2017年开始已被取消招生资格。也就是不能再继续为新学员去报考相关高校的专业。
出现这一情况是因为新思路存在违规办学、教学管理混乱等问题。
12月22日，海淀区教委工作人员表示，2016年区教委发现新思路存在以上问题，叫停了招生。
新思路一名老师表示，2017年以来，新思路一直在服务往年报名的老学员。
但在2017年，依然有学员在新思路报名的情况。一位学员2月21日报名，交了一万四千多元，合同承诺他2018年6月30日前拿到本科学历证书。
还有一位学员也在2月底，通过新思路一名认识的工作人员报名，报了国家开放大学的专科，没有拿到任何资料也没有进行考试。
重案组37号探员在调查中还发现，这两家培训机构还为学员报考“虚假专业”，或者已被高校取消的自考专业。
新思路一名销售老师透露，新思路为学生报考一些学校并没有自考专业，比如国家开放大学，只是电大毕业证。
12月22日，国家开放大学北京分部一名工作人员介绍，国家开放大学没有自学考试招生，入学电大专科的学生需要有高中、技校或者职高的毕业证，入学电大本科的学生要有专科毕业证，满足以上基本要求的带着毕业证和一寸照片等材料到办公室报名就可以。
此外，新思路为学生报考的学校不少已经停招，军自考从2016年起只面向军籍学生。
还有学员反映退费不合理，有网友在贴吧发文称，曾花9800元在巨人时代报名，之后想退款，对方称要扣掉30%的学费。
多名学员还称申请退款普遍遭遇拖延。一名学员说，去年10月他要求退还学费，也不再去上课和考试，但培训机构至今仍拖着不退。
▲12月21日，建外派出所，巨人时代和新思路的学员向警方报案。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学员担心学业和还贷
12月19日，朝阳区建外派出所大厅，聚集了数十名巨人时代和新思路的学员来此报案。大多数人手里拿着厚厚的材料，排着长队准备登记。
值班室的玻璃墙上贴着一份巨人时代教育、新思路报案所需材料的提醒，列举了如银行流水、合同复印件等。最后用粗体标注着“该案朝阳分局正在全力侦办，请大家耐心等待，派出所负责登记报案人信息。”
此前几天，陆续有学员前来报案。一位收集材料的民警说，前来报案的学员已经“数不清了”。
目前，朝阳经侦已对此事介入调查。一名新思路学员拿到了一份建外派出所出具的受案回执，上面写着“你于2017年12月15日报称的新思路培训学校合同诈骗案我单位已受理。”
▲12月21日，建外派出所，新丝路和巨人教育的学员正在做登记。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在等待警方调查的同时，许多学员还陷入“培训机构老板跑路，还得继续交钱”的无奈。
多位学员说，他们报名巨人时代和新思路，由于费用不菲，他们在培训机构人员的指导下，向第三方贷款公司贷款，再以分期还款的形式支付学费。
包括课栈网、分付君等多个贷款机构都牵涉其中。
今年9月底，李浩在巨人时代报名自考，费用为20600元。
李浩说，当时没那么多钱，招生教师为他推荐了“分付君”的贷款APP，没有利息，只需每月按时还款。他首付2060元，剩余的18540元通过分付君一年还清，每月还1545元。直到本月得知巨人时代老板跑路时，他已经还了3090元，仍有15450元需要还款。
学员陈茜也在巨人时代的教师推荐下使用了另一款贷款软件，共借款24600元，目前已还了6个月，每月还款1845元，仍有11070元未还清。
在维权群里，这样通过贷款交学费的学员不在少数。在老板被曝跑路后，该不该继续还款引发不同意见。但多数人只能无奈地接受“继续还”的现实。
陈茜、李浩等人打电话咨询贷款软件平台和银行得知，如果不按时还款将会影响个人征信。
“不敢不还，逾期会增加逾期费用，欠款越滚越多。”陈茜说，她打过电话问贷款软件平台，对方称他们会配合警方调查，但没有权力停止贷款。
事发后，一些贷款平台也发布了声明。12月14日，“分付君”表示，公司已于2017年10月30日起暂停巨人时代的新业务。10月30日之前已经申请借款成功的借款人需按时足额正常还款，以免征信受影响。
12月23日，“课栈”客服表示，目前只能协助学员维权，但贷款还需继续还。至于下一步解决方案需要领导协商。
此外，有贷款平台表示，撤销贷款需要学员与机构进行协商退课，终止服务，退课成功后由机构发起退款。
“机构老板都跑路了，怎么发起退款？”一名学员说。
相比于还款，学员们还头疼未完成的学业如何善后。
12月22日上午，20多名新思路、巨人时代的学员前往北京市教委反映情况，在北京市教委信访办，来自海淀区教委的两名工作人员接待并回复了学员。
对于学员普遍面临的考试与毕业的问题，海淀区教委工作人员建议，学员跟当地自考办联系一下，询问如何处理。对于已错过报名时间的情况以及是否可以帮学员再找机构接管，需要上报请示。
该工作人员表示，下一步根据案件情况可能吊销新思路办学许可证。但巨人时代并没有通过教委审批，属于公司招生行为，由工商管理。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张新年律师表示，学员可以向教育主管部门投诉反映，申请行政调处。如果调处不了，涉及合同争议的，可以向法院起诉，涉及违法犯罪的，应及时报警。
（文中张成、刘敏、李浩、陈茜、黄茵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赵朋乐 实习生 刘名洋（记者张丹对此文亦有贡献）
编辑 汤旸 张太凌
本文为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原创内容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和使用
欢迎朋友圈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