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查沁君
编辑 | 杨悦
“中关村都复课了，一条马路的事，但是黄庄这边还没有一家被批准复课。”黄庄一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对界面教育说。
曾被称为“宇宙教培中心”的海淀黄庄，毗邻中关村一小二小、人大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八一学校等重点学校。好未来（NYSE：TAL）旗下学而思、新东方（NYSE：EDU）、精锐教育（NYSE：ONE）、高思教育等多家头部教培机构均坐落在此。据灯塔EDU2018年统计，海淀黄庄路口方圆500米，教培机构数量曾高达105家。
在经历了2018年的政策监管、2019年的资本寒冬、2020年的疫情后，一大批教培机构消失在海淀黄庄。
今年1月23日，因大兴疫情，全北京市的线下培训按下暂停键，时至今日，能获得复课许可的只有少数幸运儿。
截至7月6日，据界面教育统计，海淀教委总计批准了7批共107个教学点的线下复课名单。
“双减”的靴子还未完全落地，北京、上海、武汉等地日前推出“暑托班”服务，这对教培机构形成不小的打击。黄庄教培机构的生死沉浮，也是整个教培行业的风向标和晴雨表。
近日，界面教育实地探访黄庄核心区的海淀文化艺术大厦、银网中心和高思理想大厦。这些大厦中的大部分学科教培机构只有少量工作人员值班；一些机构大门紧闭，门口张贴着“暂停线下培训”的通告。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同一栋楼里的素质教育机构则门庭若市。
“逃离”海淀黄庄
“这栋楼现在就剩三家教育机构了，有一家还关门了。”
7月4日，海淀文化艺术大厦B座的值班大哥对界面教育说，目前只有三家教培机构还在，分别为学大教育（000526.SZ）、学为教育和ABC外语培训中心。
界面教育来到位于负一层的学为教育，发现其logo已变更为知播在线。据官网显示，知播在线是学为教育旗下的中小学在线1对1品牌。当日现场除了前台外，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工位上。“以前是线下（授课），现在都转到线上了。这里主要为技术、教务工位，因为是周末，所以没有人。” 前台告诉界面教育。
位于二楼的学大教育有多位工作人员值班。在扫码登记后，界面教育以家长身份咨询培训事宜，对方称，可以报名在线大班课和1对1。“（课）还是可以补的，现在没出政策。我们都是按国家政策走，国家政策要今天说不让补了，咱们就不能补了。”
关门的是ABC外语培训中心。其大门透明玻璃上张贴有三份疫情防控通知、一份致学员及家长的信。信中写道，该店于去年9月复课，因今年疫情反复，故停止线下教学。并表示“班级群将正常运转，定期发送相关课程的知识推送、短视频课等内容。”落款日期为2021年1月20日。
在落款为2021年3月的一份通知中，ABC外语培训中心称，“将配合教委等部门进行自检自查，完成办学资质、消防安全、防疫安全、资金监管账户等符合规定的办学审批”。由于涉及上报部门较多，故暂停校区授课，转为在线授课。
海淀文化艺术大厦A座的情况甚至比B座还要糟糕。
史蒂夫剑桥英语、环球少年学习体验中心处于关闭状态，新航道优加青少英语中心在装修，无工作人员在场。曾经位于这所大厦六层的高思教育也早已搬离，但其在一楼大厅的楼层导航尚未撤下。
作为海淀黄庄最有代表性的写字楼，银网中心驻扎了数十家教培机构。7月4日当天，未开门的教培机构有朴新教育（NYSE：NEW）旗下的啄木鸟教育、主营1对1的杰睿教育以及豆神教育（原立思辰，300010.SZ）旗下的纳约数学。
位于大厦二层的学而思培优北京分校，门口贴着一张疫情防控提示，称“在未接到市、区各级教委关于培训机构恢复线下培训的正式通知前，我校将暂停线下教学活动。除必要工作人员外，其他人员均不得进入教学区”。该分校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教育：“这里不开课，咨询的话，可以去中关村大街的学而思。”
在学而思斜对门的启德留学也空无一人，室内物品皆已被搬空，玻璃门上张贴的纸条手写着，“我们搬家啦！”新地址为新中关大厦B座。
逃离黄庄，似乎已经成为教培机构为数不多的求生道路之一。
“暑假我们已经确定能开线上了，秋季可能也快了”，朴新教育的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教育，“但是线下的话，如果还在这栋大厦里，估计也够呛。我们领导也在考虑，要是换校区的话，看能不能恢复（线下）。”
与银网中心相隔数十米的高思教育理想大厦被贴上了封条。但距离其百米远、位于北大附中南门附近的高思教育（黄庄银网校区）正在开门营业。
高思教育的工作人员也给出了同样的结论。“黄庄这方圆五百米到底能不能开？我们也打听了很多，都说不太可能。而且到了明年，压根就不让小学跟初中去补课。”
黄庄为何难以复课？
界面教育采访了多位投资人士和业内人士。一位业内人士表示，以银网中心为代表的大厦处于黄庄的核心，其地理位置和肩负的特殊意义，可能是黄庄学科类培训机构难以复课的原因。
但教育学者梅金锁告诉界面教育，批准复课的校外培训机构，与所处地段关系不大，“只要符合监管要求，达到复课条件就可以被批准。”
在梅金锁看来，审批复课的条件主要是与办学许可资质是否齐全，师资力量是否符合教学要求，培训环境场地面积、硬件设施、消防、日常消杀、应急预案是否达标，工作人员是否具备安全意识有关。只要有某一项不符合要求，就不能批准复课，对于培训机构的教学内容，是否符合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为学生成长减负的指导原则，“超前”和“超标”培训都将对批准复课有一票否决权。
不同于学科类教培机构的大门紧闭，位于同一栋大楼里的素质教育类机构则显得有人气许多。
豆神大语文将银网中心三楼的招牌换成了豆神美育，该品牌是豆神教育今年6月底推出的素质教育新品牌。面向小学及初中学生，提供戏剧文学表演、影视美术展析、线上美育通识课、游轮游学、营地游学五大课程。同属于豆神教育旗下的纳约数学则大门紧闭，因“可能涉及超纲教学”而停止招生。
界面教育来到位于八楼的橘子树艺术教育培训机构时，遇到下课的学生及陪同的家长，这家机构主要为青少儿、成人提供舞蹈、歌唱、器乐及美术培训。
教培机构上次大范围“逃离”黄庄发生在2018年，教育部门清理办学资质、办学行为不合规的机构，黄庄成为重灾区。
2019年8月1日。教育部召开关于全国基础教育工作会的新闻通气会上，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副巡视员冯洪荣介绍，自2018年4月以来，北京重拳出击，共排查12681家校外培训机构，已责令校外培训机构整改1.2万余次，停止办学565件，采取坚决措施对海淀黄庄等社会反映强烈的26个热点地区进行治理。
2019年，受资本寒冬影响，又有一批机构消失在海淀黄庄。2020年，学而思将大本营从黄庄搬离至回龙观，也成为“撤离”的标志性事件。
直至今年1月23日，北京市暂停所有培训机构的线下培训和集体活动，3月开始按照“自查自评、书面申请、全面整改、公开承诺”的程序，对提出复课的校外培训机构进行多部门联合检查。
“最后一个补课的暑假”？
黄庄的教培生态只是这波政府强监管下的一个缩影。
双减文件尚未落地，但可以预想到的是，整个K12学科教培行业将受到剧烈震荡、甚至重新洗牌。
业内一资深人士告诉界面教育，“上周五，校外培训机构监管司约谈各家在线教育以及头部校外培训机构进行了非正式会谈，主要聊了两方面问题，一是教育机构接下来的应对措施；二是有哪些整改步骤。”
“双减政策发布的时间可能在七月底”，上述业内人士称，等待地方的反馈，还会有些微调，整改方向为素质教育、与公立学校合作等。
针对“寒暑假、周末不能补课”的传闻，该人士告诉界面教育，“校外培训机构监管司给了（教育机构）半年或一年过渡期，今年暑假不会马上结束。与此同时，北京上海等地推出暑托班，进行应对方案试水”。
今年两会之后，针对校外培训机构的监管措施接连出台。
5月21日，中央深改委通过《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下称“双减”），强调要全面规范管理校外培训机构，坚持从严治理，对存在不符合资质、管理混乱、借机敛财、虚假宣传、与学校勾连牟利等问题的机构，要严肃查处。要明确培训机构收费标准，加强预收费监管，严禁随意资本化运作，不能让良心的行业变成逐利的产业。
6月15日，教育部召开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成立启动会，这意味着针对校外教培机构的监管，将正式形成长期有效的管理机制。会议强调，以“钉钉子”的精神推动“双减”工作落地见效。
“双减”工作在5、6月快速推进。据《21世纪经济报道》援引北京某区教委人士消息，“市区两级教委专班几乎每天开会，研究工作方案。”
上述报道还表示，即将落地的不只“双减”这一份文件，还将发布《关于规范民办义务教育发展的实施意见》，这份文件去年9月1日已经由中央深改委会议审议通过，要求规范民办义务教育发展，确保义务教育公益属性。
北京、上海、武汉等多地政府推出的“暑托班”服务，也是“双减”的配套措施。
据北京教委7月2日公告，暑期推出面向小学一年级至五年级学生的托管服务。主要内容包括提供学习场所，开放图书馆、阅览室，组织体育活动等。本次暑期托管将由各区教委组织，不涉及学科培训和集体授课，适当收取费用，对家庭困难学生免费。
同日，北京西城区教委通过“北京西城”微信公众号公布西城学生的参加办法。按就近托管服务原则，在每个街道安排1-2所小学作为暑期托管服务承办学校，为小学一年级至五年级家庭确有需要的学生提供暑期托管服务。7月5日开启报名。
界面教育获悉，北京石景山区某小学在7月6日向家长发布了暑假托管通知：两期托管，限报一期，不含周末；混龄、混校编排，每天一位老师看班，包括各校老师及后勤人员，不允许授课及辅导作业，每期360元托管费、不退费。
据《财新》援引朝阳、海淀等区的公立校教师消息，目前教师端已获知教委精神，但区内尚未给出定点校名单，学校也尚未出具统一安排。
尽管开办暑托的具体安排尚未出炉，但已经引发教师群体对“取消寒暑假”传闻的担忧。从社交网络上的传播来看，教师群体普遍对此抵触情绪严重。截至发稿，#该不该取消教师寒暑假#微博话题阅读量达4.7亿，讨论量达5万。
深圳某公立小学英语教师Jane告诉界面教育：“深圳暂时没有取消教师寒暑假的消息，但是听说北京、河南某些地方在试点。”Jane表示，如果消息确切的话，“以后没人愿意当老师了”。
微博网友小青告诉界面教育：“我学姐是（河南）巩义在编教师，她在幼儿园工作，前几天收到通知，让全体在编教师7月5–30日在校进行服务，事先并没有征求教师的意见。”
从这段时间的整顿来看，监管部门期望学校能够“重掌教育主阵地”，而校外教培机构坚持“补充作用”的定位。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6月初视察青海时表示，“学校不能把学生的课后时间全部推到社会上去。学生基本的学习，学校里的老师应该承担起来。”
据《北京日报》6月18日报道，海淀区教委主任王方说，课后服务还要与课业辅导相结合，有针对性地为学生提供学习指导。“尤其是要给学生做好辅导、答疑、巩固、培优的具体指导，防止学生转而求助培训机构解决问题。”
王方还提到，学校可引进区内校外培训机构的优秀师资，以缓解师资不足。国内多地开展课后服务时，也允许引进第三方机构。据天眼查APP显示，天津新东方学校经营范围日前新增校外托管服务。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Jane、小青为化名)